□ 吴晓明
芽面包子是故乡人的特色美食,也是我童年最香甜的记忆。
从我记事起,小村庄就有个习俗,端午节家家都要蒸芽面包子。那一天,糕卷儿的甜加上芽面包子的甜,那加倍的甜蜜让我的童年记忆像是糯米团一样丰润和质感,那份丝丝缕缕的甜让单薄的日子也发酵出了太多单纯的快乐。
端午节前,女人们便开始生麦芽。麦芽的长度都在女人的心中,如果刚刚努出小嘴,这时候磨出的芽面不是很甜;如果麦芽太长,麦子的腹部就空了,出粉率就低了。所以麦芽不到一厘米,就拿到太阳下暴晒,等到晒干了就去磨成面粉。磨好之后单独装起来,到了端午节的时候,芽面包子就可以装点这个节日了。那胖乎乎甜滋滋的芽面包子给了我们童年许多肥硕的记忆。
小时候村上还没有钢磨,母亲就在石磨上磨面粉。磨眼里的那分光阴真的很慢,家里那头已经不年轻的驴子也迈着疲惫的脚步一圈又一圈重复着短暂而又漫长的路。一斗麦子磨成面粉足足得四五个小时。如今想起来,那个逼仄的磨坊,滋养着我们的生活,也拉长了我们的记忆,母亲在那石磨上送走了多少千篇一律的光阴。磨坊里面粉像是细碎的雪花一样飘飞,尘埃也在快乐地舞蹈,走出磨坊的母亲也真的变成了“白发”亲娘。
到了端午节前一天,母亲大清早起来和面、煮枣等。等到午饭过后,母亲就开始炸油饼,煮糕。母亲忙得脚下生风,而我们也是满心的渴望跑出跑进,那一天的诱惑甚至超过了除夕。糕卷儿做好之后,我们油乎乎的小手里拿着热乎乎的糕卷儿,面粉的清香、枣子的甘甜再加上糯米的柔韧与香甜,感觉那天的阳光是甜的,空气是香的,快乐真的是触手可及。
我们在阳光下吃着糕卷儿,追逐着,打闹着,有美食撑腰,快乐就显得浓墨重彩了。那时候村庄已经绿了,那些白杨树和柳树把村庄打扮得有几分妖娆了,我们在树底下享受着我们自制的快乐,打沙包、滚铁环、踢毽子……毽子飞得比我们的快乐高,我们的笑声弥漫在树梢,一阵风过,树叶似乎都在为我们鼓掌。很多时候,孩子们的快乐需要有个载体,在童年清贫的岁月里,最温暖的载体莫过于美食了。
等到糕卷儿做完后,母亲便开始蒸包子。母亲把发面的碱度把握好后就开始烫芽面,芽面只需要用开水烫,拌成絮状后揉成一个面团。这时候把包子皮擀好,拿一团芽面放进皮里,包好即可。当然,那一天也会包其他馅儿的包子,譬如土豆馅的、胡萝卜馅的、白菜馅的等,为了把芽面包子和其他的包子有所区分,芽面包子包成三角形。
母亲把包好的芽面包子列队放在蒸篱上面,排队放进锅里。等到水蒸气弥漫着整个厨房时,空气都是甜甜的味道。等到包子蒸熟后,我们就围在锅台旁,水蒸气把厨房占据得满满的,母亲在水汽弥漫中有了朦胧的感觉,看着一脸的柔和。等到包子蒸熟后,她给我们每人一个热乎乎的包子,我们咬一口,像是枣泥一样甜,像是豆沙一样酥,那甜味一直从口腔弥漫到身体的各个角落,感觉身体被幸福撑得满满的。
记得有一年,麦子上了垛之后,天气开始下雨。绵绵不断的雨下了好多天,母亲每天都到场上看麦子,愁苦都堆在眉梢眼角。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麦子全都长芽了,从麦垛里抽出一缕,新鲜的嫩芽像是春天的小草一样碧绿。那时候孩子们心里就想着可以天天吃芽面包子了,完全不懂得大人们的忧伤。那一年的生活最苦,那一年的日子最甜。
那一年,我们吃的面条没有了筋道和柔韧,变得温顺了许多。每逢下雨下雪的时候,母亲一锅一锅蒸芽面包子。那时候的我们正是食欲最蓬勃的时候,似乎总是吃不饱。尤其是天寒地坼的日子里手捧着热乎乎的、甜甜的芽面包子,感觉生活都香甜了许多。当然,如果是烙芽面饼子,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一张薄薄的饼子,简直就是人间最美的滋味,饼子比包子更多了几分柔韧,烙好后,再抹点香油,看着金黄透亮,吃着香甜酥软。后来读到汪曾祺的《黄油烙饼》,我就想起小时候吃过的芽面饼子,那缕甜镌刻在生命中,那缕香流淌在血液里,似乎岁月里的苦都可以稀释。
芽面包子,童年记忆中的甜。那一天,风是甜的,母亲的笑容是甜的,村庄也是甜的……